庞艳:“起初他是被别人逼的吧?我见过几次,都是别人起哄,他也很不情愿。”
“但后来……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,就变成他主动找刘英的麻烦了。”
“再到后来,他简直成了欺负刘英欺负得最积极的那一个。”
典型的弱者向更弱者找平衡。
就像同为受尽压迫的底层老百姓,却热衷于一遍又一遍地消费可怜的祥林嫂——
只有羞辱“更不像样”的祥林嫂时,他们才能感觉到自己的高大上。
姜德海对郭鹏刚生出来的一点儿同情,又消散了。
朱离:“老师们还是不管吗?”
庞艳:“老师们……可能不知道吧?”
朱离自己也是做老师的,只觉得好笑:“一次两次,有可能不知道。一年两年,不可能不知道,只有不想知道。”
庞艳:“那个时候的老师很多都是这样,嘴上说要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,其实只关心成绩。”
姜德海:“现在也是啊。”
看向朱离,真心实意地道,“朱老师,像你这样的老师真的少。”
受到这样的肯定,朱离却高兴不起来:“我只不过想做好本职工作。为什么连做好本职工作,都好像是了不起的事?”
几个人都无话可说。
是呀,不光是老师,各行各业都是如此。
又不是非要你做得多优秀、多出色,不过是称职而已。
称职难道不应该是标配吗?
为什么也变成了一种肯定?
“整个初中,刘英就一直受郭鹏欺负吗?”朱离问。
庞艳:“那倒没有。”
“我记得已经是初三下学期了。”
“初中升高中,大家都很紧张,学校从早上到晚,什么假都不放,说是考前最后的冲刺。”
“所以大家连饭都在学校吃。”
“我们全班都交了伙食费,只有刘英自己带饭。”
“有一次,郭鹏把刘英的饭盒当众一摔,饭盒都摔碎了。大家都在笑,都以为刘英只会像以前一样,要么哭,要么默默地收拾。”
“谁知道刘英居然噌地站起来,冲上去就把郭鹏推倒了。”
“他们两个狠狠地打了一架。”
姜德海吃惊地问:“真打?”
庞艳:“真打。”
“真打起来,就算郭鹏再娘娘腔也是男生。他把刘英摁在地上打。但是刘英也是铆足了劲儿,一口咬住他的手腕死活不松口,抓得郭鹏脸上好几条血杠。”
“大家才开始还瞎起哄,后来看着越打越厉害,都不敢笑了,赶紧叫老师来。”
“郭鹏松开了,一脸一手的血。刘英还不肯,好几个人硬是把她拖开的。”
“老师气得直骂刘英,刘英竟然当场吼了回去,说那只保温饭盒,是她舅舅花了半个月的工资买的。”
那一幕,庞艳记得太清楚了。
“从来没见过刘英那副模样,眼睛通红通红地瞪着,好像快哭了,但就是不哭。”
“老师都被她吼傻了。”
讲的人停住了,听的人心里也不是滋味。
“这件事,老师又是怎么处理的呢?”朱离问。
庞艳叹了一口气:“老师倒没想怎么样。但郭鹏被刘英挠得满脸开花,他父母当然要闹上学校的。刘英的舅舅也被叫到了学校。”
“具体是什么情况,我就真不知道了。”
“反正听说闹得挺厉害,郭鹏的父母,都闹到校长那里去了……”
姜德海点头:“嗯,他那父母能干出什么来都不稀奇。”
这家人有多么熊,姜德海的体会太深了。
原来是从古至今,一脉相承的。
他那一趟趟的白跑,不能光花力气,不涨经验啊。
朱离有点儿奇怪:“他们家不是还住在一幢楼里吗?要闹在家就能闹了,还用得着闹到学校?”
庞艳:“家里当然也闹了,还闹到她舅舅单位了呢!”
朱离:“……”
姜德海皱起眉头:“这是遍地开花啊!”
“最后肯定让他们得逞了?”他问。
庞艳明白他的意思:“好像也没让他们家占到什么便宜。”
姜德海很意外:“他们家能那么好打发?”
朱离更明白学校那套操作:“都快升学考了,学校、家长都不可能再让他们闹下去。学校要升学率,家长们要自己孩子的前程,哪个能饶了他们?”
“如果不能大事化小,小事化了,直接报警好了,谁让他们扰乱校园秩序。”
庞艳:“对对对,后来是叫了执法者,就没事了。”
“从那以后,郭鹏再也没招惹过刘英。不光是郭鹏,其他人也是。刘英呢,还是和以前一样一心扑在学习上,竟然都相安无事了。”
姜德海哼出一声冷笑:“柿子都挑软的捏,捏不动了,就老实了。”
庞艳看看时间也不早了。
其实也是因为没什么好说的了,安静了一会儿,便起身道:“我就是想问问刘英要不要紧。既然你们还在查,我就不打扰了。”
姜德海:“你还没有跟她联系上?”
庞艳摇摇头:“毕业后,这个班除了极个别的人还偶有来往,绝大多数人已断了联系。”
又对姜德海补充,“其实这么多年了,大家也都各自生活惯了,贸然联系上也不一定能聊得来,就这样相安无事也挺好。”
看着庞艳转身离去,姜德海张了张嘴,还是什么都没能说出口。
庞艳不知道刘英已经死了。
但是他知道。
他还亲眼看到,刘英在他的怀里,咽下最后一口气。
姜德海的周围安静下来,大家都默默地看着他,包括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青阳敏言。
“你想优先抓捕郭鹏?”
梁永强放下手里的文件,摘下老花镜。
姜德海:“群是他建的,庞艳也是他拉进去的。至于刘英就更不用说了,他就住在她家楼上。目前,他是唯一可以同时把庞艳和刘英联系起来的那个点。”
“不管他是有意还是无意,他一定在其中发挥了作用。”
梁永强审慎地看姜德海一眼:“不把刘英的案子查清楚,你还是过不去。”
姜德海神色一暗,但是面对梁永强他不敢撒谎:“是有这方面的原因。她临死的时候,我答应过她,一定会查清楚的。”
梁永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。
论从警的资历,他比姜德海多一倍都有余,什么案子没碰到过。
怎么会不理解姜德海的感受?
可是,工作中岂容私情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