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明知他不会舍身救我，还要执意带我回云梦，是该夸你忠心耿耿呢，还是该说你执迷不悟呢？”因为身上的真气被银针封着，我累得气喘吁吁，口感舌燥，几次险些脚下一滑要坠落山下，都被络先生既是拽回了身边。</p>
我心有不甘，若不是他，我一早便和骨碌团圆，并回到上饶城转危为安了。</p>
“你不是一早便心悦于他吗，往后能留在他的身边，也不是你心中一直的念想吗？”络先生将迎面而上的敌兵刺穿后，回首问道。</p>
从上山时如影随形的暗箭，变成了下山时明目张胆的冲锋，白尧自知时间所剩无几，即刻抱着鱼死网破的心。</p>
早前他的青玉剑被我夺了，于争战之时不知所踪。他知道络先生所执的武器是短剑，因而故意将手上的兵器换成了钩戟。</p>
因要护着我，又要对付白尧，以及四处随时而来的敌兵，络先生力不从心，手上的短剑被白尧的钩戟夺走后，身上又被刺了几个血窟窿。</p>
远处源源不断的暗箭向我而来，他索性自暴自弃，以身来挡。</p>
我再度伸手朝胸口上的银针而去，却被执着如斯的络先生用满是血迹的手拦住。</p>
“我还轮不到你来救我。”</p>
说着，他将我扛在肩上，自陡峭的山崖上跳了下去。</p>
我吓得抬手打了他一巴掌，气急败坏地道：“你拒绝我救你就罢了，连死也要拉上我，想我正值青春，凭什么要跟你一起坠崖？”</p>
他口鼻之中，忽而涌出大量墨色的血迹。我低下头，细心地瞧着他身上的那些伤口，目光所及之处，也都往外流淌着墨色的血。</p>
为了确保我能死，白尧的钩戟和那些暗器上都淬了毒。</p>
可他一言不发，将这些毒箭和毒刃一一接下。</p>
他忍着痛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仰过身体，使我平稳地伏在他的胸膛，他的四肢将我的身体紧紧包裹，将自己的身体变成坠地之时，一道柔软的防护。</p>
他抬起手摸了摸我的额头，有气无力喃喃而语：</p>
“我知道，我害死了你的师父，杀了你的朋友，她叫什么来着，哦，对，叫小雀，她们对于你来说及其重要，可于我这种生杀见惯的人来说，不过是蝼蚁，哪有你的命重要？”</p>
“我知道我们之间大抵是不会在一起了，毕竟隔开你我的这道鸿沟之中，埋葬了太多你在乎的人，如今我护着你落崖而下，用自己的肉身去将这鸿沟填满，不知道能不能换回下一世，你与我的缘分。”</p>
我抬起头，望着他的脸，但见沿着他凌乱的发丝边角生着许多褶皱。早前靠他身子近时，我也曾经发现过这褶皱，可那时的我并没多想，心中认定这不过是他年岁大了，脸上生出的皱纹。</p>
我伸出手，沿着这些褶皱，从络先生的脸上私下一大片类似于人皮一样的柔软物。</p>
随后，络先生本来的样貌便露出来了。</p>
“你是络腮胡子。”下坠于山崖，簌簌迎面过来的风将我手中的人皮不知吹去了何处。</p>
我想起曾在丞相府上，那个救我的暗卫。</p>
他要我记住络腮胡子的名字，他叫历卓笙。</p>
“记得在我死之后，定要将我的脸用锐利的东西刮花，花到认不出原本的面目，如果你不想你的心上人与我的苟且暴露于世，最好将我一把火烧了，烧的面目全非，烧的尸骨无存。”</p>
“小丫头，谢谢你啊，还记着我的名字。”</p>
“络腮胡子，倒真是个滑稽的名字。”</p>
在他全力以赴，以身舍命的保护下，我在百丈悬崖之下完好无损地存活了下来。他用这种快速又有效的方法，让我避开了白尧的追杀，并且将我送到了山峰西面之下。</p>
再度穿过山下的林子，往前走几十里，便是云梦城了。</p>
醒来时，除却脚踝和肩膀有些疼，身上其他完好无损，可络腮胡子已经没了气息，身体也已经冷去了。</p>
我盘坐在他的身旁，望着他满是墨色血污的脸，喉咙有些发紧。</p>
自初见伊始，无论是在何处，络腮胡子似乎总是能从他人的魔爪之中将我救出来。他虽然杀了小雀，间接害死了净慧师父，还差点成了我的杀父仇人。</p>
可现在的我并不恨他。</p>
无论是为了完成小白交给他的任务，还是心中于我是余情未了，他所坚持的道义使我认定他绝不是如同息侯姬留，蔡侯叔怀那般奸佞的邪恶之人。</p>
所以，我不忍将他的脸刮花，更不愿让他的尸身留于此处，暴尸荒野。</p>
用地上的树枝和灌木做成简易架子，将他沉重的身体用藤蔓牢固地捆缚于上，一路拖拽着往西行进。</p>
才走了一里不到，我就累得气喘吁吁。</p>
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歇息之时，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响。</p>
我吓得一激灵坐起身，以为又是白尧携兵追了过来。连忙起身，拖拽着络腮胡子的尸身，躲进了灌木丛去。</p>
我蹲在灌木丛后，心中忐忑无比。</p>
山顶上有络腮胡子的保护，我自然是有恃无恐。若这次来人是白尧，我怕是必死无疑。</p>
屏气凝神之时，双手再度向胸口的那三处银针试探。</p>
料想怎么死都是死，若给我个选择，我还是想在死之前搏一搏，若能同时带走白尧这个祸害，也算是为芊芊报了仇。</p>
双指按压着璇玑穴两侧，待银针露出些许之时，迅速将其自体内拔出。这银针入体的时候，倒没觉得有多疼，经这一拔出，如剜心的疼痛再度袭来。</p>
我蜷缩着身体，不敢喊出声，闷头咬着自己的衣角，挨过这一波疼痛之后，便朝灵墟穴中的银针而去。</p>
才将灵虚穴中的银针拔出，面前的灌木丛便被一柄长剑挑了开。</p>
我红着眼随之望去，见来人并不是白尧，而是昭明太子。</p>
我松缓了一口气，冷汗涔涔地瘫坐在地上。</p>
小白将长剑收好，一步迈入灌木丛中，拦腰将我抱了起来。我现下没有力气跟他旧话重提，只抬起手指了指灌木丛之中的络腮胡子的尸身。</p>